乡村生活纪事--偷瓜、听唱、看坡

偷   瓜  

     村西是一条干沙河,村南有一条大河,两河交界处有一片沙土地,大伙都叫龙堂。这地土质肥沃,水苗子浅,旱涝都有好收成,村里专门安排几位种庄稼的老把式年年种西瓜。种西瓜讲究见干见湿,不能大水漫灌,几亩地挖一个井坑子(大口井),当西瓜长成个时,种瓜人夜里二、三点钟就起来挑水浇。中午太阳毒,将西瓜挨个翻个身,太阳晒沙子烤西瓜糖份高,吃起来沙瓤、特甜,特好卖,西瓜成为生产队一笔重要的经济收入。

    俗话说:瓜果梨枣,看见就咬。偷瓜偷枣不算贼,因此生产队每年看瓜都成了挠头活。一到西瓜成熟季节,每天夜里都有看瓜的。“您有关门计,俺有跳墙法。”村里的小伙子也想着点子偷瓜吃,谁能偷几个瓜给大伙尝尝,谁就是英雄,开学后大家都选他当班长。偷瓜讲究个时间差,一是上午二点多钟干活的回家吃饭,看瓜的嫌天热,躺在瓜棚里睡觉。二是夜里一点多钟,忙了一天的看瓜人撑不住劲,睡了觉。中午偷瓜要走水路,用高梁叶编个“马夹”,从河里游泳到河滩上。穿上高粱叶“马夹”,爬在地上匍匐前进,到了瓜地,先四下瞅瞅,盯着瓜棚,头上戴上掏空西瓜瓤的西瓜壳,慢慢靠近。前面摘了西瓜,用脚往后蹬,人不动西瓜就传到河崖底下。晚上偷西瓜要走旱路,西瓜地东、西挨着高梁、玉米地,三、四个人从青纱帐中慢慢靠近,腰里藏着布袋,偷完瓜拽着布袋再回地里。偶尔逮着了,大叔二老爷一喊,天热渴了,尝尝西瓜,软磨硬缠,一看是学生也没有办法,只好放人。

   偷瓜最精的要算二牛哥,他年龄大,点子多,没少跟他吃了西瓜。他掌握每个看瓜人的特点习惯,偷瓜偷到看瓜人的瓜棚底下。一次几个看瓜人不在瓜棚睡觉,专门在地四周捉他,发现他进了地之后,从四周向中间包抄。他爬到瓜坑子(大口井)水中,西瓜壳顶头上。看瓜人搜索完没见到人,真是出奇,最后,用手电往瓜坑子一照,水里就几个烂西瓜漂着。等他们走后,二牛从水里爬上来,扛着西瓜回了庄。第二天队长问二牛昨天你偷瓜没有,二牛哥一拤腰,“老子下馆子都不要钱,何况吃你个烂西瓜。”

 

    立了秋挂锄头,庄稼结籽了,草也不长了。乍凉还热,庄稼人正是歇着的时候,那年月家里没有电扇,没有电视,还不知道空调是啥玩意。喝完汤一抹嘴,男人提壶茶,拿盒烟往外走。娘们也急急忙忙刷完锅碗,喂完猪饮完羊,大姐、二妹妹一喊到场里听唱去。

   村里有块麦场在村前,空旷有风,人们都向这里聚集,砸洋琴,唱瞎腔,小鼓,拉魂腔接踵而来,戏班子一般两三个人,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,一兼多职,说唱结合。戏班子只有二三件家什,点个煤油灯或嘎石灯就开场。农村小戏班一般以家庭为主,没有多高的水平,文明程度不是很高。咸的、淡的、荤的、素的都敢唱,只要观众喜欢。

    听众兴趣广泛,演员来自四面八方,最常听的也数“王二姐思夫”、“包公错断颜查散”、“宋江怒杀阎婆惜”、“梁山伯与祝英台”、“阮兰香打沈阳”。唱戏的绘声绘色,听唱的如痴如醉,听到高兴处,笑声一片;唱到悲情时,全场泪流满面。单等到了紧要关头,“要知后事如何,明天接着再说”。第二天一早,挨家挨户要一茶缸子粮食。五奶奶是个老戏迷,一晚上不落,一下能听半个多月,七十岁的人了,身子骨还硬梆梆的。儿女孝顺,天天给她两个鸡蛋,让她补养身子。可她不让家人知道,每天晚上踮着小脚,偷偷地给唱戏的送去。

     过去唱戏的不拿工资,更没有出场费,到哪个村吃住在农家,有时一个村唱一个多月。戏不论场论本,河西有个砸洋琴的,姐弟俩戏路很深,晚上唱戏白天和村民聊天。日久生情,本村一青年高中毕业在家,愣是看上了比他大十几岁的姐姐,非跟她一块唱戏不行,闹得要死要活。弟弟偷偷谈上了村里桂花姑娘,戏班子走了,桂花也消失了,三年后抱着个胖小子来认亲。听说去年参加河南电视台“梨园春”戏迷擂台赛还获得了大奖,全家成了唱戏专业户。

 

     谷子上了穗,高梁上了米,玉米结了棒,生产队就得安排专人看庄稼,对付那些思想觉悟差、偷偷摸摸的人,保护集体庄稼不受损失。

     选看坡的很重要,要选那些成分好、思想觉悟高、爱憎分明、不殉私情的人。黑石头三十多了没媳妇,光棍一条,无牵无挂,而且胆子大。漆黑的天,他敢跑二、三里路去乱坟岗子逮鬼火,大伙一致推荐让黑石头看坡。豆腐脑的爹一直做豆腐,远近很有名,一场暴病死了。可他发送他爹上路后子承父业继续做豆腐、卖豆腐,挣个零花钱,泡了豆子,磨了浆,大锅烧开,纱布包好豆浆用石头压上,连做三天,他爹做的豆腐都能用称钩子称。可他三天喝了三天豆腐脑,从此不再做豆腐,人送外号豆腐脑。干活不懂,做生意又不行,生产队照顾他看坡。

    看坡是个辛苦活,大伙下班放工他上班,刮风下雨,还要严防死守,夜里还要到处巡逻。生产队给买个蓑衣,白天防雨,夜里当被。村口地边,站岗放哨,偷了东西自己没发现还要扣工分。黑石头和豆腐脑两人分工负责,黑石头看东坡,豆腐脑看西坡。黑石头工作认真,本来脸就象海水泡了几千年的礁石,黑不溜秋,加上整天吊丧着脸,谁见谁害怕,不停的转,还是经常少庄稼,队长整天扣他工分。

     生产队给看坡的有特权,逮着小偷可以揍,可以游街,不论男女,搜身不犯法。那年月家家受穷,人人吃不饱,偷个棒子,扒块地瓜不算事,逮着全凭看坡的发落,交到队长那里就严重了。生产队摘花生允许在地里吃,不准往家带。自己吃了个肚子饱,孩子还在家想尝尝鲜,常有妇女装一把掖腰里。每到收工,看坡的要一个一个检查,发现可疑的人要搜身。豆腐脑发现可疑的闺女媳妇,故意往身上捏一把,就放走了。黑石头可不许,非掏出来不行,媳妇们都骂他臭流氓。黑石头看东坡的庄稼,小偷专偷地头的。豆腐脑看西坡,地头一个不少,地中间偷的多,队长发现不了经常夸豆腐脑认真。村里的二寡妇孩子多,豆腐脑总偷偷的给她送几个棒子、几块地瓜,帮着度饥荒。分了地了,豆腐脑自己家里不干,也要先给二寡妇家拾掇庄稼活,帮二寡妇把孩子拉扯大了,豆腐脑也老了。唉!豆腐脑临死也没有人叫他一声爹,村人都骂二寡妇没人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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